李天兵
李天兵怀旧而多层次的绘画作品融合了人像与风景,故事与幻想。作为艺术家,他运用了丰富 的绘画技巧,融合了不同种类的风格,以儿童画像作为他的中心主题,同时从个人与更广阔的社会政治 视角重新思考了本土的中国。故乡的概念在中国文化中根深蒂固,同时,李对于自身过去的探索也 和他童年的痛楚,以及这片内部缓慢转变的土地交织在一起。过去与现在,内部与外部,童年与成年, 政治与自然,这些二元论在李的作品中混杂在一起,建构了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
李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度过的,在桂林长大,正是计划生育政策执行的时候,而正是这 个政策很强烈的影响了他的作品。他的画作经常描绘一个男孩(他本人)或一群年轻的男孩,在 各种各样, 亦真亦幻的场景中玩耍。这些形象几乎都是一些新现实主义的自画像,李本人作为一个男孩 的形象结合了其他仅仅因为画家的想像而存在的,幻想中的兄弟或朋友的肖像。
李天兵与中国地理上的距离(居住在巴黎)和他对自身童年记忆的追溯,磨练了他的理性。正因为 艺术家在远处观察中国,才使得客观与主观方面能够相融合,通过使用视觉上的碎片,例如一些私人 照片, 杂志与报纸的图像,以及返乡之旅,将之拼凑整齐。在作品中,时间的距离(回到童年)与地理的 距离之间的冲突仿佛清晰到可以触碰。在这之中,当真实与虚幻相融合,是一种存在于爱国情怀,个人与政治 中的强烈冲突。
在李的作品中,儿童的形象,如同一个符号一样,提示了一个从二十世纪中叶起,在中国当代 艺术与文学中经常出现的,共同的社会环境。除了他们强烈的个人因素外,作为社会化的形象,这些作品也在更 宽广的,涉及了童年,回忆,中国的政治经济发展的各种交叉层面中产生了反响。透过回溯自己的童年, 艺术 家,以自身这一代人的视角,审视了环境。而他们正是处在文化大革命晚期与新时代的开端之间, 在过去的二十年目睹了剧烈变革的一代人。
这段历史背景是非常独特的。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晚期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相对更近期的中国奇迹般的经济 腾飞开始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经历了一段反反复复的探索如何走入经济繁荣的转型期。在极权主义政治 体制下,经历了数十年的经济发展停滞之后,计划生育政策成为企图全面解决这个巨大国家人口问题的 策略中的一部分。在这新的工作机制下,李以一种含蓄的方式暗示了一种忽视感和一种舒适与呵护的缺乏 感。然而,画作本身,强调了一种纠正与质询的感觉,并且担当着观众与主体间桥梁的职责。当代 中国灌输性的政治观念所涉及的更广阔的背景,也在画作中,通过对于细节的表现而 一目了然,例如一些视觉上的政治符号,天安门广场,人民日报,这些都普遍存在于生活在中华 人民共和国的人民的日常生活中。
《不要碰我的狗》这一作品描绘了四个孩子在一个围篱中玩耍的场面,背景是一丛一丛虚化的树木。 每个 孩子都紧握着一个玩具,而主角把他的玩具举过了头顶,仿佛想要防止其他盯着他的孩子们抢走他的 玩具。色彩在这里被当作一个正式的工具来激发一种不确定的感觉。在作品靠近中间的位置 有一片湿湿的红色,揭示了表层的颜料,也将观众从故事中拖出来。这幅作品中碎片化的特性正强调了 历史与记忆本身的破碎性。对于李天兵这一带的中国人来说,玩具是一种新的奢侈品,对于“所有”的概念 也是一样,集体经历与不断燃起的个人主义之间的相互协调也在这里流行起来。
另外两幅作品也以一组四个男孩为主题。在《颠倒的人民日报》这一作品中,四个男孩,以一片 不清晰的,浓密的树木为背景,正手持人民日报。由毛泽东亲自撰写的标题,已成为此报纸 符号性的象征,在作品中以明亮的红色被凸现出来,并以上下颠倒的方式展现给读者,表现出了男孩们对于 新闻内容虚假的兴趣。 《招工一号》也把政策失败这个主题带入了儿童生活的描述中。在这幅作品中, 四个男孩, 以灰色的基调描绘,以天安门为背景。手举写有招工广告的报纸,这些男孩以一种辛酸的方式 使我们想起了那些被现代化政策抛弃了的人们。当这些男孩正与这支离破碎的世界,这个他们并不了解却 即将融入的世界相抗横时,他们看起来尖锐却很单纯。背景中丛丛的树木表现了一种自然的感觉,而孩子身后 不断瓦解的天安门却充满了一种腐朽的气息。
在《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幅作品中,一个小男孩坐在屋子正中间的一张桌子前,这间屋子的墙 逐渐消逝在一片白雪覆盖的景色中。这幅作品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隐喻,而这个男孩,作为中心人物,穿着一件 暗淡的黄色衬衫正安静的发光,他的表情正凝视着画作外的观看者们。这幅作品的名字有些模棱两可, 到底这幅作品 是关于中国崛起的学习,还是关于坐在桌子前的小男孩自己呢?而其中不透明且包罗万象的气氛更增加了 中国近代历史中很多问题的复杂性。在《满载而归》这一作品中,在一片被拼凑的零碎纸片告示覆盖的 墙面前,站着一个男孩,拿这一块黑板,黑板上充满混乱的粉笔涂鸦。而他的另一只手正紧握着一个塑胶 袋,袋上写着「Brillo」的字样。 Brillo 作为一种新的清洁用品,与男孩周围的坍塌,恰好是一对很 有讽刺意味的对比。而黑板正是希望的象征,因为上面那些潦草的字迹可以被抹去重写。这两幅 作品都涉及了过去与现在,以重建和在尴尬的内在变革中所燃起的希望为主题。
在两张自画像中,李探讨了他的生活中,涉及中国,涉及过去,的不同方面。他在西方的经历在《转头 走》这幅作品中得到了表现。一个男孩正大步走向观看者。在一条破败的大街上,充斥着凋零的 商业化符号,男孩正无畏的向与其他渐行渐远的人物相反的方向大步的走着。这幅作品中有一种很明确的 独立的概念,而环境中的不确定性也是显而易见的。墙上的商业标语展示着“一包就灵”,挂在商店外面的 红色灯笼也暗示着一个贫困的小镇正在奋力现代化,在《自画像-香火》这幅作品中,一个消逝的,有一些 透明的儿童的面孔,李早期作品中很常见的一个主题,在一片难以阅读的杂乱的图像中隐约可见。
孩子的手正伸着,想要点燃在一片杂乱幻像中的长香。这个场景充满了强烈的红色基调,也 给这幅作品带来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子弹孔》是一幅更阴暗,更有批判性的作品,它描绘了一群小婴儿正坐着,手拿碗筷,背景是一片 区氲雾气的橘色,点缀着疏疏落落的植物与远处的矮山。很明显,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作为这幅绘画的 表面被种种凹痕表现的弹孔所打破,这些弹孔不断打破也肯定著作品的主旨。
李天兵的作品在中国艺术史上占有很独特的位置。他们探索了许多宏大的主体, 归属,爱国主义,缺失,这些不论古今都一直困扰着中国艺术家的问题,这些男孩望向观众的面孔中的渴望 与困惑使人想起了张晓刚的作品。张晓刚的作品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符号,因为其作品中所 表现的一个集体的, 却也非常个人的,关于政治服从与压迫的经历。这两位艺术家都运用了一种 怀旧的基调,而张晓刚的人物更加面无表情,超然离群,李天兵的人物则充满了探索。在这些作品中存在着一种 艺术家想要了解自我以及有关于自身根源的探索。与这些个人探寻交织在一起的是社会中更广泛的问题,这些问题都 很隐晦的透过各种政治权利的符号而被提及。
油画,这种受欧洲影响的,变化多端的艺术表现媒介,已成为中国近一百年来艺术遗产的一部分,他起源 于在欧洲的通商口岸由中国的画匠为商人绘制的肖像。在李的作品中,欧洲的影响与中国的 影响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并相互协调,这也体现在许多上世纪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中。然而, 主题仍然很明确, 是中国。作品中强烈的主观与实验性的特征将许多个人的回忆与缺失展示在观众面前。 同时,这一经历也在一个更深层的,一个近代史上特定的中国社会的层面,被提及。
最新的这一系列作品展现了李天兵实践的新阶段。表达在这里的是他对于拥有与缺失,童年与责任之间 这种相互矛盾的状态的一个更深层次的探索。更进一步来说,图像作品中的破碎性,以及透过着重 运用绘画颜料来展现作品的戏剧性,艺术家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即强调中国的重要性,也强调了人民 的脆弱性的世界。
何凯特